黑孩不黑,白白净净的,四方脸,一米七多的个子,很文净。也有户口,只是他爷为了他早娶媳妇,报户口时多报了六岁,为这村里的会计还要了他爷两盒“大前门”,三毛钱一盒,白白花了六毛钱,他爷愿意呢!但黑孩就叫黑孩,他爷给起的。村里有叫狗屎的,有叫驴蛋的,叫大粪的最多,老的、小的五、六个。有一个当兵当到了团长的,小名叫憨蛋,后来还做了县长。名字贱了好养活,与同龄人相比,黑孩觉得的名字很好了。再说自己也不黑,所以黑孩也不嫌难听。上学第一天老师问名字,他大大方方地说叫黑孩,老师又问大名叫什么,黑孩明白了要加姓,于是大声地说:“石黑孩!”
石黑孩的名字叫了两、三年,黑孩又叫黑孩了,他退学了。爷因喝酒出了事,在麦地里躺了一,不行了。人说没就没了,家里就象塌了天。家里多,黑孩五八年出生的,那时也才十二岁,九岁,二弟七岁,三弟才三岁。孩子多,劳力少,生产队里就挣不着工分,领的粮食不够吃。娘就用羊肠子、辣辣蒿、萋萋芽之类的野菜,或者洋槐花、榆钱、嫩柳叶什么的,掺和些地瓜面、棒子面的蒸窝窝。有时也用地瓜去村子西头的石磨上碾成小碎块和上野菜煮饭吃。有一次,黑孩和们在街上推着铁环跑饿了,村里有个得了肝炎病的孩子正在街头啃煎饼,黑孩看着地上掉的煎饼渣,就宝贝似的捡了吃。伙伴给告他的状,爹就狠狠地训斥他:“你饿痨啊?还是馋鬼?不知道那孩子的病传染人?”
看家里实在吃不上,孩子们老喊饿也心烦, 爹就和村里的河顺等人商量着出门讨生活,一大家子,老的小的都甩给伺候着。爹走的那天晚上,娘掉了一夜的泪,奶奶更是长吁短叹的,难过的不行。爹说“还能怎么着,总不能在家膘着吧?出去混好了寄钱来。这帮小兔崽子哪个不是吃货?我走了叫黑孩帮衬着你娘点,那学,就别上啦!有么用?”爹第二天刚胧明就走了,从此黑孩再也没有上过学。
爹走的第二年,奶也去逝了。爹在东北伐大木,( 网:www.sanwen.net )
黑孩先是在家照看妹妹和弟弟,娘干活挣工分。过了一年,妹妹读帮书也就退学了,于是黑孩也成了劳力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妹妹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弟弟。爹每到年节也三十、五十的寄些钱,有一次竟然寄了一百多,娘就借着平时积攒的九十多,找人在山上打石头,辛辛苦苦地垒了口屋。娘虽然很劳累,可毕竟备下了黑孩成家的石头屋。黑孩已经十五了,眼看着就要说亲了,盖了新屋,娘觉得日子算是有了盼头了。
可是就又塌了天。爹押车运大木时翻了车,那一根根搂把粗的鲜木头硬生生地把他挤变了形。“本来他只管伐木不管押车的,谁知那天押车的当地人回了家,老板就让他临时替一天。”与爹一同出去的河顺书送爹骨灰回来时对娘说,“也是该着了,也是结实哥的命吧!听当地人说,只听说伐木的出过不少事,没听说押车还死人的,要不外地人怎么捞不着押车呢!何况结实哥还是头一回押车呢!”河顺叔唠唠叨叨地叙说着,陪着号啕大哭累了的黑孩娘抹鼻子掉眼泪,娘反反复复地哭诉着:“命啊,孩他爹的命苦啊,我们娘们几个的命苦啊,苦命的孩子呀……”黑孩搂着弟弟妹妹围在娘身边“哇哇”地哭,小弟看着骨灰盒直害怕,偷偷地抹着眼泪问二哥:“咱爹在这里面吗?怎么能躺里面呀?人家都是大红棺材呀!”二哥就打了弟,妹妹和娘就又哭起来。
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娘用伐木场赔给爹的二百元钱买了棺材,请了鼓乐,热热闹闹的打发爹走了。村里人的风俗就这样,苦丧也要热闹着办,娘和妹哭得背了气。小弟对爹没印象,跑进跑出的跟伙伴玩,看着这不懂事的小孩子,村里人跟着掉眼泪,娘和妹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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