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一直以來我對喝酒的訴求就是儘快喝醉,直到2016年十月份我才次真正喝到精釀啤酒,在此之前, 我一直任由烈性洋酒灼傷我的食道。2016年的一個普通夜晚,一個普通男孩說要帶我去喝一些普通啤酒。我站在酒櫃前認真聆聽男孩為我介紹不同啤酒品類背後的製作工藝、飲用方式、獨特的香氣及口感,然後挑選了瓶子最好看的一款啤酒。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瓶酒叫做“瀕臨愚蠢”,除了瓶子上的圖案很好看以外,我還認為這瓶酒的名字概括了我總在做的所有事情——“瀕臨愚蠢”:甚至沒資格被稱作真正愚蠢。聽起來就足夠浪漫了,所以,在一個浪漫的夜晚,我和一個浪漫的男孩一起喝了一些浪漫的啤酒。那是我次見到他,那個數學系男孩同我講了一個關於數學家的“瀕臨愚蠢”小故事:19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Galois在20歲那一年愛上了一位廣受歡迎的交際花,但是交際花另有所愛。數學家為了證明自己純粹的愛情,向交際花的愛人提出決鬥——而交際花的愛人是當時法國最厲害的槍手。在這一次以槍作為武器的決鬥前夜,Galois將他短暫的一生內所有關於數學的猜想寫下,手稿上還有一句不斷重複的話:Je n'ai pas le temps. (我沒有時間)天亮以後他死在這場近乎自殺的決鬥當中,那一年他20歲。一百年以後他留下的手稿才被後人徹底證明,Évariste Galois是19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
天才、無謂的早逝、看不到結果的單戀:一個深受我喜愛的故事,巧妙地詮釋了什麼叫“瀕臨愚蠢”。
我次聽到這個故事就被他深深吸引。為此,每個週末裡我都要坐上一個多小時的動車去另一個城市看望這個數學系男孩。我們在同一家酒吧喝了非常多的酒,那些漂亮的啤酒瓶子都被我帶回我的城市,擺在我的桌面上充作花瓶。夜裡我和男孩一起坐在吧台和店員閒談,店員有一個收集故事的小冊子,他說也許有一天會把兼職生活中遇到的人們寫下來。但是直到今天,通過翻閱他的朋友圈我都沒有看出一點開始寫作的痕跡,只是我選擇相信店員先生一定會寫下我的故事。那時候我們在酒吧裡一邊喝啤酒,一邊作為消遣聽數學系男孩講述抽象代數,我在數學上根本毫無天賦,因此聽一些枯燥無味的抽象代數也是真的有助於我更加專心地品嚐啤酒。
到了2016年年底的時候,那家小小的精釀啤酒吧終於要倒閉了。我最後一次去探訪它,店裏有一個誇張的活動,“99元清倉暢飲”。我不僅有機會喝一些平時買不起的啤酒而且還一口氣喝了九瓶。那天店裏非常熱鬧,我從沒在那見過那麼多人,所有的座位都被坐滿了。我們爭搶啤酒店的藍牙音箱播放自己喜愛的歌曲,到一曲終了的時刻就和陌生人乾杯以求得到下一個播放機會。喝到後面,我同時拿著三個杯子,也許是我的,也許不是。我再也分辨不出酒與酒之間的區別了,它們再一次通通成為了澄淨透亮的液體。
我仰著頭,將我的脖頸暴露出來,想像吞嚥時候酒精順流而下。數學系男孩說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在天堂裡擁有金色翅膀的肥胖小天使遞給他一個沙漏形狀的容器。天使說上半杯是水下半杯是酒,所以人會越喝越醉。不知怎麼的,當他開始飲酒時他發現自己似乎拿反了容器,一下子就喝醉了,喝到最後,剩下的僅是水而已。
我連忙把杯子裡的液體灌進胃裡,很認真地對男孩說:你知道嗎?我喝的僅是水而已。
後來我發現那個夢很有道理,人喝酒應該在最開始就喝最猛烈的,後來就得以失去了對酒精的敏感,喝酒也就成了喝水,似乎進入一個百毒不侵千杯不倒的加成狀態,直到到達一個臨界點,暢快暈倒。
那個晚上我最後也暈倒了,似乎還一邊嘔吐一邊哭泣。據別人描述,我“奇奇怪怪胡言亂語地說了一晚上實話”。醒來以後我匆忙離開了數學系男孩的城市,我們幾乎不再見面了,那家啤酒店也就這麼倒閉了。三天以後我在我的身體上增加了一個紋身:『Je n’ai pas le temps 』以此警醒自己要時刻做一個瀕臨愚蠢的人 。
一年多過去了,我還是時常想起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包括宿醉、令人自取滅亡的愛情、毫無意義的夢境。那是一個非常明確的時間點,我終於徹底地從母親的子宮口逃脫出來,次真切地體驗到這個世界的形狀、氣味、色彩、旋律。我幾乎以為這可以稱作是一個開端:從此以後,我陷入荒誕憂愁的青年時期,渾渾噩噩,終日沈溺在痛苦之中,就好像我從來沒有從我的場宿醉當中醒來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