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却香“猪鼻拱”
春天还有一种成都人大都喜爱的野菜“鱼腥草”,得名缘于它有浓郁的鱼腥气味。可是,成都人却不愿文绉绉地说它的学名,而是以其叶子形状酷似猪鼻头,起了个非常形象的俗名——“猪鼻拱”。
鱼腥草是川西坝子常见的野菜,旱地、荒坡、田埂、堤边到处都有其身影,它的这种特性,四川方言称之为“贱”——没有低贱、下贱、卑贱、轻贱、微贱等意味,而适应性强、生命力旺盛的代词。春天是吃鱼腥草的最佳时节。我和弟弟小时候,每年春天都要到原野去挖“猪鼻拱”。只要细心搜寻,不时就能见到“猪鼻拱”暗红色的肥厚叶子藏匿在“巴地草”丛中,很有一点儿“犹包琵琶半遮面”的意思。用小刀插进“猪鼻拱”旁边的泥土,轻轻一撬,一株挺拔的鱼腥草就到手了。如果想得到鱼腥草更多的根,我们就会带上一把小锄头,用顺藤摸瓜的手段沿着草根走向进行大范围挖掘,乳白色的鱼腥草根在褐色泥土里盘根错节,运气好时半天就能挖小半提篮。回到家里,耐心摘去粗硬老根和纤细根须,反复洗净附着泥沙,再用冷水浸泡10分钟,晾干水分就可做菜。
“猪鼻拱”的根、茎、叶都可入菜,有清热、解毒、化痈等药效。辛辣味浓的凉拌“猪鼻拱”是我家饭桌舞台上的保留节目。毋须多说,唱主角的自然是“猪鼻拱”,至于配角,则可根据时令和味型而定。成都所辖县级市彭州出产的大白胡豆,是做凉拌“猪鼻拱”的最佳搭档。春天新上市的彭州大白胡豆个大而皮薄,颗颗都有成人的拇指头大,将淘净的胡豆倒入加适量食盐的开水锅里煮熟,用筲箕沥起晾冷之后盛进大盘中,上面放断为寸节的鱼腥草,加精盐、酱油、白糖、醋、鸡精、辣椒红油,拌和均匀。菜成。
虽然无从考证“猪鼻拱”拌嫩胡豆的原创者,我却斗胆推断它极有可能出自某位民间美食家的神思冥想。理由倒是很简单:“猪鼻拱”和嫩胡豆都是初春的时令菜蔬,自然容易结成神圣同盟(如果借用娱乐圈的时髦语词,也可以叫做“青春组合”什么的),此其一 ;“猪鼻拱”是野菜,属于蔬菜中的“下里巴人”,与海参鱼翅等“阳春白雪”根本没有可比性,在旧时代恐怕很难登上达官贵人的豪华盛筵,除非官厨深知主人发达之前原本不过是平民甚至草莽,此其二;其三,尽管眼下成都的大小餐馆都有“猪鼻拱”凉拌嫩胡豆这道菜肴,有的餐馆居然还给它起了一个另类的菜名,曰“天蓬元帅戏胡姬”,那也不过是以美食的名义糟践美食精髓的恶俗罢了。
莴苣也是凉拌“猪鼻拱”的好搭档。成都平原的莴苣分青、白两大品种,青莴苣外皮较薄,茎肉青翠而多汁液,最适合做凉拌菜或炒菜;白莴苣则外皮较厚,茎肉乳白而水分较少,适宜做烧菜、炖菜。我做莴苣凉拌“猪鼻拱”,往往根据“猪鼻拱”的性状特征采用不同的刀功——如果“猪鼻拱”叶子居多,莴苣就切成菱形薄片;如果“猪鼻拱”根占多数,莴苣就切为二粗丝。这样做,不仅使二者在形状上搭配得体,又便于附着味道。当然,在味型特点上也要体现差别:“猪鼻拱”的叶子略带涩味,鱼腥味也要浓郁一些,配制调料除了突出麻辣而外,最好再加蒜茸用以抑制涩味;“猪鼻拱”的根略带甜味,则以甜酸味的味型为上。
成都人食用猪鼻拱”还有一种豪爽吃法叫“活吃”——干红辣椒剪成5分节,在温油中炸至酥脆,连油带辣椒倒入碗中,再加适量精盐、酱油、醋、白糖、味精、花椒粉,食用时现将“猪鼻拱”蘸上调料径直送进口中,“猪鼻拱”特有的鱼腥气味和辣椒花椒的香味纠合在一起,咸、甜、辣、麻、酸外加“猪鼻拱”淡淡的涩味相得益彰,可以最大限度地调度口腔里八九千个味蕾细胞的积极参与,是一道下饭的好菜。
鱼腥草根炖肉汤(或排骨汤)尽占色香味之美——粉红的猪蹄(或排骨)惬意地躺在乳白的汤汁里,看上去像刚刚出牛奶浴的人中新贵那般春风满面;那汤汁不但再无鱼腥、苦涩味,反倒有一种特殊清香,即便处于减肥关键期的人,面对那种清香也很难假装矜持,更难以断然拒绝它的巨大诱惑;手执筷子,以打捞海底宝藏的急切而庄严的心情轻轻拈起炖肉,继而蘸上事前用辣豆瓣、酱油、鸡精、葱花等兑好的调料,再以无比曼妙的口型将其悉数纳入嘴里,心底就会油然生出对生活的感悟和造物的感激。最令人叫绝的还是汤,滋味淳厚悠长而不油腻,是怯寒、除湿、生津的食疗佳品。
如果说“食得菜根百事可为”表达了一种朴素的传统理念,那么,吃鱼腥草的根是否可以大展宏图?我想应该是的。眼下在都市里,虽然四季都可以买到人工培育的“猪鼻拱”,但我仍然怀念儿时亲手挖掘的原生状态的野菜,那是与大自然的一种亲近呢。